“下官不怕,大不了教契苾将军救我,想必他不会只顾着冲锋陷阵,拿下官的脑袋祭旗。”我也笑道。
唐俭拍我一巴掌:“哈,小子!”
哨声又起。吐蕃队找到进攻的破绽,几杖空杆划过,一球入门。太子不受其扰,与卫士们分列两边,夹道迎击,将队伍化作两条出水的龙,纠结缠绕着他的“敌军”。
月杖碰撞的铿锵声中,七宝球凌空飞荡,最终挡在“赤罴”足下,被太子挥杆入门。
刹那间群情鼎沸,东宫的属官们冲入球场,将太子高高地举起。十几双手撑成一张大网,将他抛起又落下。
“殿下!殿下!”
太子打了场打胜仗,前所未有的胜仗。这是他破获的第一支军队,攻陷了他挥刀相向的城池,天下都为他振臂一呼。
吐蕃使臣输了球赛,却并不在意,与众人一齐沉浸这片欢呼声中。不知谁起了头,球场响起来自西域雪山的悠扬长调,是游牧人的祝酒歌。我示意使臣将太子与两支球队围成圈,环步为他们舞蹈。
转身之际,我看见遗义的眼泪。他没有加入这场恢弘的庆典,远远地观望着,脸上挂着笑容,衣衫却湿透了。
审行看见他,惊异地叫道:“殿下!房四哭了!”
圆浑的歌声中,使臣为太子献上牟塔,太子回首对审行朗声道:“好舅舅,你替我哄哄他!”
众人一霎时捧腹不休,西内苑从未有这般欢腾的时刻,唐俭和契苾几乎要滚到地上去。审行扑将上去抱起遗义的双腿,将他高高举起扔进卫士们的怀中:
“献俘了!抓着个大官,赏金百两,先到先得!”
唐俭扯脖子嚷道:“哪儿来的赏金,你自己掏钱!”
太子揽着遗义的肩膀,替他擦眼泪:“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遗义袖口一抹,说不出话,红着眼连连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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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圣人宴请遣唐使团,我请他们回到鸿胪寺客馆休息,更衣易服,为晚宴养蓄精神。掌固们抬走最后一箱马球杖,我瘫在空旷的球场上,已经累得分不清天地了。
一道薄雾笼烟的影子挡住了半道暮色,睁开眼,城阳公主正俯身望着我,身后是飘散的蔚然晚霞。
“合作愉快哦,薛郎中。”
我蓦地坐起来:“公主,你吓我一跳。”
公主四下望了望,竟也敛了裙摆在我身边坐下来。
“公主,地上不干净。”
手边不趁他物,我只好用袖口擦拭她附近的地面。公主唤住我,道:“嗳,你看你。你坐得,我便坐不得么?”
我总算有些摸清楚为什么我常常喜欢拒绝她——她的语气太像哄止小儿夜啼,仿佛十指春笋揉着你的脊梁。我见到她和见到娘差不多,四肢百骸不听使唤便叛逆起来。
身侧静悄悄的,她端详我的神色,柔声问道:“和我说说,今日太子胜得可高兴?”
我摇摇头。
“竟没有赢?”
“赢了,赢了。”我叹息道,“公主,这不是办法。这一次我能够教使团偷偷放水,总不能日后事实如此罢?”
倘若敌军打过来,圣人以为太子可以,教他带兵去,我也有本事让敌人“放水”么?
可不要让太子尝了甜头,以为天下人都会“让着他”才好,否则就适得其反了。
落日熔金下,树影淹没了公主的半幅面庞,教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说:“我知道的……慢慢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