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畏惧魏侍中,上次去问被他打出来,于是不敢再催。”
余光一扫,杜荷正看着我笑。我白眼翻到天上去,没留意江夏王起身一个飞踹正中我左腿。
行伍之人脚力绝不一般,我即刻疼得站不起身,手里的油蜡纸和竹筒都滚落在地上。
江夏王将古楼子踩得碎如尸腐,指着我大骂:“你是哪一部的人?你奉谁的命?!朝廷出粮,就养你这起驴糠塞了肺的畜生!”
我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耳听他冷声冷气问:“职方郎中从高句丽回来,我教你去兵部找他拿地图,你怎么没去?”
列祖列宗在上,你什么时候让我去的?!
“回、回江夏王,属下刚从渭水回来,尚未来得及去兵部……”
眼看他抬腿又要踹我,杜荷起身拦在我二人之间,好言好语地劝说道:“江夏王不要生气。礼部几月来本就担着要务,薛郎中奔波一个昼夜,可不能再伤身呀。”
门口趴着各司来看热闹的人,几十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真想全抠下来。
江夏王斥道:“望什么望!滚回去!”
到了这样的程度,我想我已经不必表现得恭顺,让他消气,我实在疼得直不起身。
难怪他能攀雪山过乌海,身上有这样的蛮力,若是年轻二十年不知道该多么可怕。
江夏王指着我说:
“从即日起,你每月增七日夜直。一个月后呈表列明高句丽在朝五品以上所有职官,论其姓名品德习性好恶,并厘家有几口祖上几代,朝中进言多少,其王采纳几何。交不上来你就收拾铺盖为高祖皇帝守献陵去,一辈子别回来!”
若我是位闺阁娘子,或是其他部有文官出身的宽仁尚书温言以待的郎中,此时必哭得无法自拔。
杜荷追进主客司:“薛郎中,薛郎中,等等。”
我忍着火气,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有礼,但实在太难:“多谢少詹事仗义相助,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谈何吩咐?”他将态度放得更温和下来,全然不似当初在东宫见到时的模样了,“今日我是来向江夏王请罪的,那日是我思虑不周,只想让太子欢喜,不成想反而坏事。如若不是薛郎中调停调度,还不知怎样收场。”
不提还好,一提更惹火。我管不得那些,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说了个痛快:
“少詹事,太子想做什么不需要过问我们这些人。但典客礼宾是主客司的份内事,有功未必得见,有过可绝逃不成。倘或东宫当真有什么安排,能不能提前吩咐下官一声,让下官有个准备?下官的命不值什么,但下官也不想年纪轻轻就流放岭表,日后少詹事教化万方有的是雄途伟业,怎么能让臣工死得这样冤枉?”
杜荷道:“薛郎中,我说过了。你不必一口一个下官,你我只差一品。”
“哦?那你也去守献陵罢,我罚得动你吗?”
逖之在门口撇着嘴探头探脑。
“有事?”我问。
逖之摇摇头:“没事,我就来看看。”
杜荷拱手道:“公主莽撞,不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贸然冒犯薛郎中,我替她赔个不是。”
“原来贵人自己行差踏错都是旁人来赔不是。”我收拾起条案上的文书,不再看他,“下官急着去探望契苾将军,他每逢养伤必饮马乳,不喝好不了,下官还得去司农院现给他挤,少詹事慢走不送。”
狮子纹香炉半敞,我从香盒里不紧不慢地挑出一盘格外标致的香,划开火折子,很快青烟漫起。杜荷垂首望着盘香尽头的火星蔓蔓,叹口气走了。
逖之与他擦肩而过,又撇了撇嘴。
“怎么了?”我坐下弹香灰,腿弯起来都疼,只好垂在榻侧。
逖之回几次头,眼睁睁确认杜荷走出礼部大院,方激动道:“容台,圣人赏你三百匹绢。”
“多少?!”
“赏你三百匹绢,检校从六品上鸿胪寺丞。”逖之双目放光,声音发颤:“江夏王面圣,表明你营救使臣、安抚藩将的功劳。征薛延陀大军班师回朝,你等功破敌一千,快写表谢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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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容台言:今日给事中示奉宣敕旨,赐臣绢帛三百,擢置寺丞。臣治绩无闻,官资谬进①,愧承误恩,惶恐屏营……
笔一扔,我紧捏一把眉头,伏至窗棂下,向外眺去。江夏王午膳后便去了尚书都省,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想必是被左仆射留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