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幼帝远房的姨娘,被一群臣子东拼西凑的塞到帘子后面当摆设,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太后也是有骨气有手段的,短短几年竟有握权之势,宣今昭早就料到众臣容不下她。
可是今日陈谦此语,倒像是直接把这件事认下了一般嚣张。
先前一直没提及含章王府和陈却的婚事,陈谦身旁的那陈却的父亲尚且能沉得住气,此时陈谦打了明牌,他当即也跳起来,道:“正是!你竟敢挟持陈氏的子弟,分明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说起来,陈却还不是陈家的嫡系,而是旁支一脉的子孙。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什么公爹,宣今昭和他无话可说,但是显然,陈谦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刚跳起来,陈谦咳嗽两声,他便又坐下去了。
“你们挟持着陛下,又找不到别的宗室,拿我做筏子,悖逆的罪名我担,你们得利,这算什么买卖?”宣今昭说道,“陈大人以为我要强攻昭都?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我怎么会用?”
得到她这句话,陈谦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许,他道:“那么,殿下这次回来,是有心和我们讲和了?”
宣今昭扬起脸来,道:“本王自有打算,待到事成再谈不迟。”
“大兄!你听听!我早说不能放任他!”陈却的父亲又道,“起先是平白无故就说郡主死了,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见王府里有一天悲戚,他自己在外面拥兵自重,还、还……真是——”
满堂的人,宣今昭唯独听不得他讲话,一听他的声音,她就感觉手里的斩蛇剑直发抖。
她冷笑一声,道:“欲思其利,必虑其害。你既然当初非要与含章王府订婚,怎么没想到本王就是这样的性情?”
“殿下,如今你受封含章王,若有心匡正社稷,大可以辅佐帝王修成群臣,而不是如今这般,先前在皇宫里和先帝群臣之事,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殿下心里也不觉得羞耻吗?这样罔顾祖宗,自行其是——”
“羞耻?”宣今昭看一眼陈谦,见他不管自家人,这样放狗来咬自己,也不再客气了,她道,“先太师陈老大人桃李满天下,如今陈家竟然生出令郎这样的人物来,你身为其父,不觉得羞耻,反而问本王?”
“你——”陈却父亲被她气了一个倒仰,赶紧一拍桌案,道,“来人!”
一时堂下奔上来数名家将,宣今昭身后的安平当即寒光半出鞘来,挡在宣今昭前面,这些陈府家将都领教过安平的武艺,于是相持不前,听候堂上陈谦最后的命令。
“外头?外头说什么?更难听的本王讲给你,好叫你见见世面。”宣今昭道,
“本王是帝室之胄、千金之子,别说是和先帝群臣怎样,就算是豢养娈童好女,和旁人通。奸磨。镜,也轮不到你陈家的庶子上我含章王府的门!”
这一番话讲出来,堂前不管是先前打头阵的陈却父亲,还是一直旁观、沉默不语的其他族中之长,尽皆变了脸色,陈谦虽然没让家将一拥而上,但也是面沉如水,手里紧紧握着木杖,额际青筋都绷起。
“什么叫罔顾祖宗、自行其是?我就算死了到地底下,见的也是宣氏三十二位先帝,轮不到你来指点本王。”
宣今昭说到这里,站起身来,环顾他们铁青的脸色,觉得畅快极了,她正色道,“倘若尔等觉得再来一位什么宗室女才干能胜过先太后,能保昭都无虞、天子平安,大可以舍近求远,现在绑了我去见陛下,倘若觉得不能,年关之前本王必取而代之,今日不必再在这里摇唇鼓舌,往后也勿要多问!”
说完这些,她沉默片刻,见陈谦并不发话,便道:“安平,我们走。”
她没理会身后那些跌足咂舌之音,衣摆一甩便踏出门去。
“父亲,请用茶。”
宣今昭的脚步忽然定住,她回望过去,陈谦的身侧立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似乎是在她走后从身侧的屏风后绕出来的。
玄衣羸骨,瘦腕翻覆,十四州的霜雪也不及他身骨昭昭。似有所感,他也抬起眼,遥遥地同宣今昭对上。
含章王一身月射寒江般的气魄混着久经高位的威压,哪怕轻装简从,仍然威仪深重,哪怕只是随意的一个回顾,仍然像是压来了一道深渊。
可这少年不闪不避,黑亮亮的目光望过去,直到含章王沉吟了一霎,转开目光。
陈却因为毒的缘故,也乖乖和她一道出了陈家的大门,登上了马车,宣今昭刚在马车上落座,便又想起方才在堂前看见的情景,她是没去过陈家祠堂的,可是暗沉沉的堂前坐着脸色阴沉的数位老头,怎么想怎么像真正的祠堂。
她看了看现在被她控制住的陈却,虽然这张脸十分讨人厌,可是一看到他,想起这回真正在陈家占据了上风,不由得感觉扬眉吐气。
正好马车里没有别人,她越想越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乐完了,正抿唇喝车上煮的热茶,忽然脖子上有熟悉的冰凉贴上来,宣今昭身形一僵,赶紧压平嘴角,道:“你怎么来了?”
裴牵机化成人形,落座在陈却对面,道:“殿下怎么不笑了,方才殿下看上去很高兴。”
宣今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又觉得裴牵机和陈却对坐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赶紧让陈却去车门外坐着,这才得意道:“你跟着我进陈家了吗?那你看到他们的脸色没,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裴牵机沉默片刻,他认识宣今昭许久,很少从她脸上看出这么轻松、愉快的神情,此刻见到,仿佛守候了很久的一株稀世奇花终于绽放似的,让他有些挪不开眼。
就当宣今昭以为他有些在意自己所说的“通。奸磨。镜”时,他道:“我看见了一位年轻的文官,是陈家之后吗?”
“哦,他叫陈谦父亲,想必陈家的嫡子。”宣今昭这么说着,往后倚在软垫上,又拍了拍没有褶皱的衣角,道,“等我得到了昭都,自然就知道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