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玉色的蛇从水里探出头来,在此之前,宣今昭倒是没发觉他竟然还能变化大小,于是伸手给他,道:“快出来,和你喝一盏酒,我就告辞。”
那条蛇于是从水中央游过来了,它缓慢缠绕上宣今昭的手臂,把她的脖子当成枢纽绕着拐了弯,又游走到宣今昭的手腕处。
它大概二尺半那样长,蛇吻搁在宣今昭的虎口里,被她看出点虚弱的意味,宣今昭都开始疑心是不是温泉水太烫把裴牵机煮熟了。
它缠得有些紧,等到了屋里,宣今昭的右手因为失血发青。
医官看见了,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坐榻上跃起,拔出剑来,道:“哪里来的蛇!它怎么绞住您了!”
“没事的。”宣今昭摸摸它的头。
寻常的蛇打架,往往是纠缠在一处,疯狂地按下对方的头,医官看见这蛇的脑袋被宣今昭按下去,就知道它是驯服过了,这才松口气,道:“殿下,你快让它松开呀!”
话音未落,蛇已经松开了,医官有心保护殿下,奈何她生性怕蛇,见到这条玉色的蛇在地上游走,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宣今昭赶紧对她道:“你帮我温些酒,等会裴公子要来。”
医官看看蛇,看看宣今昭,又看看蛇,简直快要晕倒,赶紧背朝外后退两步,慢慢出门去了。
宣今昭这才道:“好了,快变回来吧。”
这次宣今昭没受伤,所以蛇很讲究,它蜿蜒到了坐榻上,盘在一块,这才化成了人形。
他低眉行礼,说道:“天气太冷,在下一大早有些不适,未能送行,实在抱歉。”
哦。宣今昭不信这套说辞,但还是接受了,她并没坐下,就站在坐榻旁,抬起裴牵机的手,对他道:
“看,你给我的簪子,用来戴冠也不错,所以带走了。常服呢,暂时用不上,所以还是留在这。”
裴牵机抬头看到那支簪子,浅笑了笑,说起话来时带着一种病弱的味道,仿若游丝:“殿下戴着它,会一直想到在下吗?”
“未必。”宣今昭果断道,“我王府上的侍女管着我所有的簪子,今天这支,明天那支,我又不会天天想着戴哪支,她要是忖度这支簪子失宠,就把它收进妆奁深处、暗无天日。”
裴牵机清凌凌的眼睛有些埋怨地看着她——他分明就是自己不愿意离开这里,偏偏还要怪宣今昭自己要走,真是好大的脾气。
可是她又不是裴牵机的主君。她倒想是裴牵机的主君呢。
自从她在含章开拓了自己的版图后,她格外需要一个人在自己征讨其他势力的时候坐镇后方,提供军粮。
这个人必须要有战略头脑,善谋机断,既有治戎之长,又能安抚黎民,让她足够信任、可以将后背托付。
在乱世中要找一个这样的人何其不易,可偏偏宣今昭却在这个盘蛇绕虎的深山中遇到了这个理想的人。说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宫中酿酒的宫女,曾给我讲过百媚生的传说。”
裴牵机敏锐地察觉到宣今昭此时的姿态和过往他们所有的棋局都不相同。
他和宣今昭四目相对,而宣今昭的眼睛亮得迫人,像个谋定而后动的君主,一反过往的守势,主动朝他发起了进攻。
若对面是他的族人,或者乱世中的任意一方诸侯,裴牵机知道这种底气来自他们背后集结的才俊和兵卒。
可是对面坐着的是含章王。
裴牵机觉得这种底气来自含章有田可耕、有舍可居的百姓——这一切都使含章王锐不可当。
裴牵机欣然道:“愿闻其详。”
“嗯。这故事是说,有一个苦修的和尚以酿酒为生,谁知官府非在夏日里向他征酒酿,夏日里哪有陈酿?官府却以怠慢为由,将这个苦修和尚的酒窖一抢而空,连个瓦罐都没给他留下。”
裴牵机认真听着,问道:“后来呢?”
“不少名士张贴冤状,为他不平,但是苦修的和尚却想着算了,毕竟酒窖都被毁掉了,再求无谓又无望的公平又有何意义?”
宣今昭说到这里,瞧了裴牵机一眼,见他似有所思,便继续往下说,“这时候,百鸟却听见了他满腔的苦闷,从皇宫中取出一点酒曲,带到了塞外之域、繁华盛地,很快,这种名酿就千里飘香。”
裴牵机听罢,半晌没有言语,而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初那位苦修的和尚,恐怕是难以品尝到这样流传在塞外的酒酿了。”
宣今昭笑道:“怎么会呢?鸟儿不干那种管杀不管埋的缺德事,酒曲是鸟儿衔去,难道不会再采来?”
“那么来年呢?后年呢?鸟儿还会含情而来吗?”
裴牵机这样反问道。
宣今昭愣了一下,但是她本不是来和裴牵机谈情的,这个故事本身无关紧要,只是她朝裴牵机吹动的一个动摇的号角。
可他既然谈情,宣今昭便觉得有趣,“虽不知鸟儿能否会含情再来,但应愿衔缘而去。”
她挑眉笑道:“裴二小姐出身名门,温婉灵秀,而本王正缺位贴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