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那天,庭院里突然热闹起来。
因为雪景不可辜负,所以二人并没有下棋,而是对坐煮茶吃点心。
裴牵机的屋子开门正对种植矮松和怪石的庭院,落了积雪之后映着屋子里正亮堂。
宣今昭正剥着手里热乎乎的柑橘,被烫到手指捏捏耳垂,裴牵机忽然问道:“什么声音?”
他耳力很好,跽坐起来时的确就是蛇的模样。
宣今昭把一片果肉丢到嘴里,没留神又把嘴给烫了,她听见车马的动静,含着东西含糊道:“哦,是我的家将运送行囊走了。”
“殿下谋划定了?”
宣今昭点点头,“唔”了一声。
裴牵机默然片刻,觑了一眼宣今昭的神色,发现她执着于和有些烫的柑橘做搏斗,好似并不在意风雨欲来的权力争斗。
那些军士都离开了,庭院里宣今昭的人只剩下那个医官,她倒是真的不对他设防了,可是……
“殿下不走吗?”
“我和二公子的棋还没有下完呢。”
炉子里炭火烧出毕毕剥剥的爆响,宣今昭伸出手去取暖,头反而往后扬去,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很是舒服。
宣今昭这样闲适,煎熬的却有别人。
她虽然不拘小节,喝茶从来不挑剔茶的色泽,微烫的食物也很快塞进嘴里,实则在一些微末的细节,裴牵机却能看出她身为宗亲的仪态:她宁可稍微冷一些,也不会佝偻着背去凑那一点火苗。
“那个沙盘,我送给殿下吧。”裴牵机忽然道,他伸手把一个快被烤糊的糯米点心从火中央挪开。
宣今昭睁开眼睛看向他,问道:“为什么?”
“同样的棋力,让了十五子,非得求胜的话,恐怕就要在钻研纵横棋格上花费数年的光阴了。这不是在下提出要和殿下对弈的初衷。”
裴牵机答道,“殿下的棋局在真正的十三州府,而不在方寸之间。”
他没抬头去看宣今昭的脸色,宣今昭也没有说话,方才雪子落下时尚有声音,现在却已经呈鹅毛般片片吹落,庭院中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宣今昭从坐毡上站了起来,饮尽了她杯中的最后一点茶。
裴牵机看见她把杯子放在火炉边上,咔哒一声响,随后宣今昭一言不发,径自离开了。
她的脚步声从近到远,渐渐的,裴牵机也听不见了。
午后,宣今昭也没再来找他下棋。
虽然也没什么行装需要收拾,但是宣今昭的确是闷在屋子里清点的,她有点受挫,压根没想到裴牵机会说出那番话来,当初可是他花样百出留她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拿起秋日里裴牵机送给她的那套亲王常服,当初是很喜欢,现在看到有些心烦。
反正回到昭都也是一场硬仗,万一做了史上“第一个被披帛缠着摔下马的将军”,那可比“第一个女亲王”的名号更加流芳千古了。
宣今昭这样想着,把它在手里胡乱一团,放到梳妆台上了。
抛开他的身份不提,裴牵机此人,确实有谋士之才。
宣今昭虽知道求贤这件事讲求你情我愿,既然裴牵机不和她走,那她总不能强绑人家。
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人怀柔般的拒绝,反而让她更觉得有些意趣。
第二日午时,宣今昭身边跟着医官,打算和他拜别,推开门喊了声“裴公子”,屋子里却没有人。
反倒是一旁屋子里的即墨听到动静,咚咚咚地跑过来,这小孩怪没脑筋的,迎面诧异道:“殿下,你还没走啊?”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宣今昭感觉自己额际青筋直跳,问道:“裴公子到哪去了?”
“裴公子说或许今早殿下就要走,交代我中午去收拾屋子,然后就出门了。”即墨感觉到宣今昭神色不妙,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道,“他若不想被找到,就算在这庭院里,我也找不知道他在哪的。”
宣今昭于是说了声知道了,转头自己去找,到这一步,她还真有些猜不透那人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无欲无求了。
一夜之间,园子里处处积了厚厚一层雪,踩在上头咯吱咯吱地响,换做平常,她是挺喜欢这样的大雪,必要好好玩一阵的,可是现在——毫无兴致!
她快步走在前面,意识到自己风风火火,回头对医官道:“算了,你先回屋去,外头冷。”
医官应了声是,于是雪上的脚印分为两行,医官踩着小步慢慢回去,宣今昭大步朝前,直奔二公子独用的那个温泉池而去。
好在没有迷路,没有大雾,也没有鬼打墙,宣今昭走到池边,见到里面并没有人,一挥斗篷把水雾搅散,道:“裴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