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戎接到了上级的电报,日军趁此乱势,从东三省那边起飞了十几架战斗机,一半飞往北平天津,另一半随时有可能对重庆南京等地方进行轰炸。时局严峻。街上的人少了很多,不知消息从哪里走漏了出去,各家报纸都大篇幅报道这一新闻,坊间关于重庆城将要破的传言开始肆意疯传,搞得人心惶惶。有能力的都张罗着逃出重庆城,远的往南去香港,又或者渡海到国外避难,近一点的也都往四周的乡下躲去,像是远离人烟便能心安一些。厉戎连续一天都在开会,结束后已经天色昏暗,他点了一支烟,独自驻在窗前想了良久,指尖零星火光变短变暗,直至彻底灭了下去后,才招来副官吩咐道:“帮我准备一张去英国的船票,越快越好。”副官一愣,抬头望他。眼前人身躯高大,背对着屋内的灯光,一半隐于阴影一半面向光明,墨绿色的军制衬衫被他穿得挺拔又合身,但却又有着隐隐的疲倦之感,副官斟酌了一下,小心开口问道:“厉长官,请问这张船票……?”“给甘小姐的。”副官了然于心,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也是,除了那位小姐,也没有谁值得这位大长官如此上心了。……待厉戎嘱咐完所有事宜后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他连晚饭都没吃,径直一个人驱车去了黄葛渡口。各家铺子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晃晃悠悠,这一条街也只有两三家亮着灯,附近码头的船工最近也少了许多,曾经最热闹的“黄葛晚渡”一下子变得萧条起来。他将车停在路边光秃秃的榕树下,抬脚向前走去,石板路上横亘着一个算命摊,小板凳孤零零在旁边摆着,老板却不见了踪影。厉戎在摊前负手驻足了片刻,随后收回视线,走了几阶,棺材铺的黄梨木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他抬手敲了敲门,屋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谁啊?”隔了片刻,里面传来犹疑的女声。厉戎停顿了一下,回答:“是我。”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月色紧跟着洒了进去,照亮女孩娇美的脸颊,她今夜挽了个发髻,穿着天青色的袄裙,双手扶门,弯着杏眼笑起来:“厉戎,你来了。”月光温柔,可她比月光还要温柔百倍。“我来看看你。”厉戎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这些天的烦心事仿佛一下子一扫而光,他望进她的双眼,低下声音,忍不住将心底的秘密泄露一二:“好想你。”甘棠红了脸,匆匆侧身:“外面冷,快进来。”堂屋的正中央站着个穿大褂的年轻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即使在光线微弱的屋里仍然戴着一副墨镜,他瞧着腻腻歪歪的两个人,憋不住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手心,语气中一股子酸味:“你们两个是看不见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吗?尽是欺负我这种孤寡老人。”“钟先生,好久不见。”厉戎早就猜到他在这里,见到他时也没有意外,对钟盟的打趣也显得一脸坦荡。“是有一段时间了。”钟盟隔着墨镜用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了片刻,意味不明地一摇扇子:“这几天厉长官应该公务繁忙才对。”厉戎神色不变地接受着他的打量,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却被身旁的小姑娘率先打断。“钟盟,大冬天的你扇什么扇子?”甘棠毫不客气地拆台道:“明明刚才还跟我说冷来着。”钟盟:“……”他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一把合上扇子伸长胳膊敲了下甘棠的脑门:“你这丫头,别的没学会,变脸倒是学的够快的,就知道在你心上人面前拆我台。”甘棠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转身躲到了厉戎身后。“行了行了,我不打扰你俩了。”钟盟顺手从八仙桌上的贡品里抄起一个苹果,不在意地啃了一大口,冲身旁的两人摆了摆手:“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休息了。”说罢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一只脚刚跨出门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右手将鼻梁上的墨镜往下勾了两寸,直勾勾盯住甘棠,嘱咐道:“小丫头,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想通了就来找我。”厉戎轻轻皱了皱眉,低头望向她。甘棠隐在烛火照不到的位置,神色难辨,只听见她短促的回答:“我知道。”门被轻轻阖上了。整个屋子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空气一点点升温,像是被旖旎的气氛忽的点燃,燎原之势不可抵挡,甘棠站在男人的阴影下,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