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有这工夫,不如多派几个译语人,到各个坊间讲贞观律去。降部迁来的外族人都不识中原话,更不知法律是怎样的,岂非坐等出事么?”
讲着呢,讲着呢。只是我心有不安,挠挠幞头说:“那也请于侍郎少讽谏太子几句罢……下官没抓到人,你若再说他的不是,有人趁机虐杀你栽赃太子可如何是好……”
“大胆!”
散衙前,城阳公主来领纥干承基。
纥干一见到她便委屈起来,脸变得飞快。模样凶神恶煞,耍赖起来可怜得很,仿佛我多么欺负他。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挤眼泪,这彪形汉子怎么都挤不出半滴,跺着脚撒娇卖痴:“公主,你怎能让这人抓了我去!路过的都见我受审,我以后可如何做人!”
公主年轻他将近二十岁,又比他活生生矮两个头。她艰难地抚摸他的肩膀,直似小狸奴安慰一头老黑熊。
“好了好了,可怜了……知道你受委屈,快回去罢。”
看门狗若有主人撑腰,亦是如此。靠山来了,他虎视狼顾,昂首挺胸地向我无声示威,被公主好说歹说哄出了门。
“我没难为他,他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的。”我收拾案牍,顺手拿起书架上的茶窑,“公主吃不吃茶?”
公主没有胃口吃茶,她叹了口气,敛起裙摆,坐在案前的蒲团上。“于侍郎可认得出人来?”
用不着我回答,她自己也猜得出:“于侍郎说,不曾有人要害他?”
“你怎样想?”
“我怎样想?我觉得他认定太子杀他,他在掩护太子。”公主忧懑道,“这才麻烦。”
过去我问过遗义,遗义也否认有这样的事。他虽向着太子,可有与慎言的友谊在,于志宁又是房玄龄一手拉拔上来的亲信,想来不至于无动于衷。
由中书侍郎检校太子詹事,对东宫只有好处,太子又何必自断羽翼呢?
“公主,你当真怀疑纥干承基?”
“不是怀疑他,我确定是他,他的手脚我太清楚。太子不会做这样事,想必有人假借太子之名,甚至他早被收买了也未可知。”
我玩笑道:“你这样相信太子,如果日后发现他骗你,可要如何伤心才好呢?”
她坦然道:“骗我便骗我好了。我若能教他骗着了,就算他聪明,我不聪明。”
嗳,嗳。
你哪里不聪明,你圆滑得过头了。
“你和我二表哥关系那样好,他可曾说过太子小时候的事?”公主问道。
这倒不曾。逖之只提过圣人总是絮絮叨叨,承乾这、承乾那,承乾一顿饭都没办法踏实用完。
“其实太子是个很好的大哥。”她一只手支在脸颊上,有些怅然,“宫里孩子多,单我阿娘便有七个。五姐和兕子太聪明,很小便能谈经论典,我开窍晚,不知道和他们聊些什么好。但凡闷了,大哥就带我骑马去,在西内苑一圈一圈地走,直到我睡着为止。”
我道:“开窍晚不打紧,我开窍也晚。读书时遗义什么都背下来了,我却不能,直到学了语言才见比别人强,可见术业有专攻。”
她嗤笑道:“你这人,我说太子的事,你又夸上你自己了。”
这不是想安慰你么……
我的脸顿时烧起来,不知该何处遁形才是好:“抱歉,抱歉,公主继续,下官听着。”
“但凡太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扶不起的阿斗,谁还理他?正因他小时候很聪明、很勤奋,受了伤后一时难过,失了轻重,我们才这样心急。”
她指尖落在我的笔山上,将绵延的山脉化成河流。
“我阿娘很厉害,当年的秦王府那样忠心,谁有动摇她都能抚平。现在正是大哥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若我也能帮到他,日后你们也会觉得我很厉害了。”
“哈哈哈哈……”
她太一本正经,我彻底被逗乐。见她细细的眉毛都拧起来,眼看就是恼火的样子了,我只好把笑声噎在喉咙里。
“下官只是觉得公主不容易。你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厉不厉害的算什么?”
“你明白什么?大多女子一生相夫教子便了得了,难得遇上这样有成就的事,自然要好好尽力。”她陷入畅想,眼眸发亮,“嗯……这样,你与都官司熟悉么?我们可否与他们做场戏,告诉纥干,朝廷已有了他的把柄,骗他招认?”
“公主,都官司管不着他,他连官品都没有啊。”我低头收拾起妥卷宗来,预备回家自己琢磨去,“算了,下官自己想办法罢。”
公主蓦地难过起来,撇着嘴,本来上翘的眼角也沮丧地垂着,这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