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相依的广裘留步于无相门下,齐齐回头望我。
其实我开口时就已经后悔,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中了邪似的,我就是想说话。
我的嘴这么不听使唤,该说话的时候说不出,不该说话的时候又封不住。
这下好了,我说什么好?
“公主,下官谨遵教令。”我狠狠深吸一口气,俯身拱手道:“不知能否请公主考虑下官的请求?”
一时间心如擂鼓,我多希望这时候天打雷劈,劈净此时此刻的尴尬。我弯着腰,看不见她的脸色,四周围静谧得可怕,只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
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她没有回答,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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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领军府,契苾何力一条腿大喇喇翘在案头,另一条腿支在榻上抖个不停。
我从袖筒中取出通关路引,放在他的身前:“将军,下官已经帮你请好假了,路上请多加餐。代问凉州部族好,随礼已转交帐内。”
“不去了,”契苾怀抱着一小瓮阔尾羊窟利,嚼得啧啧有声,“拿回去罢。”
你、我、你……
他三品,我从五品下,他武将,我文官,他一枪戳死仨,我打不过他。
眼看我一个不忿抽身要走,他赶忙伸手拦道:“嗳嗳嗳,你这人怎么这么窝囊啊?”
我掖着手瞪他。
“吃不吃?”他举起瓮。
不吃白不吃。我走过去拿起一块和他一起嚼,真硬,也就他爱吃风干的肉。
“嗳呀,小肚鸡肠。”契苾何力拍拍榻侧,教我坐下,“不是我要耍你,我知道你为我犯难,实是圣人不舍得我回去。”
我一激灵,脱口道:“要打仗?”
“打什么仗,教太子骑射。”
太子,骑射?
“太子能骑马了?”
他琢磨思量一番,做出判断:“慢慢来,先从射箭开始。”
羊窟利实在柴而无味,我嚼得腮疼,脑袋更疼。他恐怕也这么觉得,所以问:“嗳,你跟唐俭的肉是怎么个炙法?下回我也学学。”
“下官的肉食之无味,将军不必磨此一牙。”
这对他而言算是比较高级的挖苦的话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朗笑着说:
“我听懂了,我听懂了。我是说,过几日禁苑习射,太子午间约我小饮几杯,你若忙得开便来帮着炙一炙肉罢。”
真丢人,你们射箭,我给你们烤肉?
我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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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算不算一种意外之喜,我与公主谈过之后,东宫再也没有再请思摩的参将去饮酒。
我领着他们挨个到长安万年县入户籍,忙完最后一个人,连西市都还没闭市,正好可以抬腿去喝两杯。
酒旗飘在落日余晖中,我在酒肆二楼选了一枱视野极好的所在,眺望满城屋檐鳞次。金乌红轮如火,映得半边天色粲然。彤云落在庑殿歇山上,重檐交叠,拱起天尽头的巍峨皇城。
有点儿惆怅,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惆怅。
但是独自凭栏饮酒,我又觉得自己颇有些晋人风骨的潇洒了。酒入愁肠,还是不要惆怅得好。
楼下响起银铃声,一位笼着羃篱的女子策马经过坊间宽巷,向东宫的方向策马而去。
银铃是马辔上的银铃,很动听,我在几个醉梦之间,竟然连半点伤怀也没有了。
是什么人呢?
我低头向下望,望见羃篱上的松石,一颗一颗的,在暮色中泛起涟漪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