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意哆嗦着手,靠近榻上少年,他一双眼雾气氤氲,额发都汗湿作一缕,眼睑泛红,目光涣散着,却紧紧追随黏连着她的双手,直至它落于胸前。
温度滚烫,那桃粉色戏服就好似一层冻土,底下却燃烧着最为炙热的火焰,火舌舔舐她的指尖,疼痒发麻,衣上的一针一脚,都跟着扎手起来。
卿如意双手虚软,抓在他前襟上,指尖频频蓄力,怎奈如何也狠不下心撕开。
辞缘又是一声呜咽,她更是想哭,额角的汗顺着她眉骨流下,晶莹泛着光,悄然滴入他脖颈中,仿佛春雨落入旱地,顷刻间汲取殆尽。
他目光焦灼,黏附于她唇上,有如实质,视线扫荡,好似羽毛挠她的脸颊,香气都化作蛛网缠绕她浑身,卿如意一颗心颤了又颤,屏住呼吸一横心,对上他黝黑眸子,几近咬牙切齿道:“把眼睛给我闭上!”
底下少年一怔,乌泱泱眼睛一眨不眨,泪珠儿无声滑过眼尾,蹭得眼角愈发桃红,他睫羽颤抖,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听话地缓缓倾覆,于眼睑处剪下一小片阴影。
卿如意心中崩溃,辞缘胸膛躁乱地起伏,剔透的眼泪也无声没入布帛中,她揪紧他的衣襟,一鼓作气……双手不听使唤,再而衰,三而竭……好吧,她下不了手。
明明他乖乖阖眼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心虚,如何也迈不过那道坎,她这么一个正人君子,他现在哭得花枝乱颤,她手里的衣襟都在抖,仿佛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一般,令她更为难堪。
但这是她唯一的小树苗,她可是他的好师傅。卿如意心中两个小人直打架,正邪二人都互揍得鼻青脸肿,良久又好像不过片刻,她便痛定思痛,拽稳了衣襟。
“辞缘,师傅发誓,非礼勿视,你这清白,我定会替你保住。”卿如意也跟着闭上眼,摸索着替他褪去女帔,牙关不住打颤,“所以事后你清醒了,也别怨恨师傅。你过敏了,我必须这么做。”
“得罪了。”
窸窸窣窣,桃粉色戏服晃荡,层层叠落,如山似叆,她死死闭紧眼皮,殊不知,少年他早就睁开了眼,视线沉沉落于她手上,冬雪般飘到她面上,顺着她额上汗珠,滑过她整张脸。
他心中更多的是怅惘,口口声声的师傅,满心满眼的道义,这就是她的反应,为了那股正气,为了师徒关系,甚至连看他一眼都难于登天。
卿如意脸色通红,唇线绷直,她应当是害怕不安的……但她没有抛下他,或许这一点就足够了,他也应当知足。
他要做一个乖徒弟,要将贪婪深藏于心,不能惹她生厌,要徐徐图之——
可他好像忍不住了,甜腻腻的香搅动他心海,埋藏海底的怪物正张开饕餮大口,尖牙利齿带着咸腥海水,恶鬼般冲他胸前皓腕噬咬而去。
辞缘红着眼,伸出手,缓缓凑近她白皙面颊,他眼底泪水蒸发,竭力聚焦瞳孔视线,眼前的她重重叠叠,数不清,看不明,却在他四面八方,无处不在,无一不是她。
目眩神迷,旖念焚身,眼底燃着滋滋烈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颤抖着手,转而扣向她后脑勺,他不能这么做,他五指痉挛,可他想,他想得快要疯了,他的每一寸都在渴求。
“小姐!水来了!”碧桃提着一大壶水,泛着丝丝白汽,她急冲冲踹开门,剧烈声响震得卿如意惶然睁眼,辞缘迅速撤回手,水沉大海般,无声无息,好似一切都未有发生。
卿如意赶紧起身,看都不敢看辞缘一眼,慌慌张张打帘出去:“快,这药除了那法子,只能用冷水沐浴纾解。只得委屈他了,把笃行叫过来伺候他。”
没了上方她的遮蔽,空气都褪去了温度般,刺得他浑身发冷,体内又是烈火难消,短兵相接,两相围剿下,辞缘更是痛苦难耐,卿如意的声音仿佛隔在水中,朦朦胧胧。
渴,好渴。他喉中干涩,视线凄迷,四处搜寻她那泉清冽,可来的人是个身着短打的壮汉,五大三粗,大马金刀而来。
卿如意闷声坐在台阶上,脸上余红未消,她脑中一个劲回播方才种种,所有桥段阴魂不散般,让她越想越崩溃。
碧桃忙活完一切,将她脸上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对辞缘的气更上一层楼。
察觉到身旁坐下个人,卿如意才振作精神,瞧见小丫鬟满脸阴郁,不由打趣:“你又是作什么不快?提一大壶水过来累着了?”
碧桃唉声叹气:“小姐,你明明知道奴婢是为何烦闷的。”
卿如意沉默了,这对她杂乱心境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看向穷天碧落:“是那戏服出了问题,也不知是哪个歹人下了药,估计是以为那身是我穿的,幸亏发现得早,没有拖到演出那日。”
碧桃脸上也飞红一片,懊恼愤懑:“是啊!而且那药,奴婢也曾见过,药性刚烈,藏于某物中,哪怕是历时小几个月,都能存效。若是没有今日,怕是要拖到演出之际奏效。”
屋里头水声哗哗,卿如意心凉一片,暗道人心叵测:“到底是谁要害我?”
她迅速翻旧账,第一反应便是王知州和王馨玥,但这不应该啊,圣上当时罚得也够重,且王馨玥都禁足了,他们父女二人,哪还有这个胆子来害自己。
外头来了个下人,冲卿如意行礼:“小姐,老爷回来了,唤您过去呢。”
卿如意愕然,瞧眼天色,这般折腾下来,竟然也将日薄西山。
“看好辞缘,若是有什么大事,再来寻我。”卿如意交代事项,“切忌让闲杂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