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牵机说道:"这便是如今的天下,按照各州军备兵力,黑白双方所持棋子也有限,殿下既为含章王,就按照含章州执白,殿下希望我执哪州棋子呢?"
宣今昭便指了指冀、并、青、幽四州中间那一处,道:"江陵。"
裴牵机了然,问道:"殿下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裴氏?"
宣今昭摇摇头,笑着看他道:"近水楼台罢了。"
"裴氏兵精粮足,棋子数目也更多,殿下当真要选他吗?"
裴牵机思忖着,握了一把黑子,道,"若是赢不了,恐怕殿下腿伤养好,都要在寒舍羁留许久呢。。。。。。"
宣今昭"唔"了一声,就当裴牵机心里略有失望,以为她会重新选别的州府时,宣今昭抚摸着沙盘的边缘,注视着里面的山水,如同君主巡幸一般。
她说道:"无事,本王钟爱险胜。"
裴牵机看着她的指尖,一时无言。
他若是也是这江山中的一笔,是否也值得这一场险胜?
当年从昭都来到江陵时,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贪图更多。
族里告诉他,你过去所读的书、所学的术与道,也都可以尽弃了。
那时候他觉得原来离开了裴氏的身份,他竟然只是一只苟延残喘的妖孽,不知道茫茫天地间该往何处去,又该为谁生、为谁死,连党锢之祸都解除了,许多士大夫都能重新为官、一抒胸中块垒,可是他裴牵机却被自己给禁锢在这一副非人的躯体里。
这些年来他仍旧读书、闲游,倾听溪水、河流边从远方而来的妖怪讲各地发生的大事,身为妖的饥饿感焦灼时,他常常昏昏沉沉,忽而又难以入眠,扪心自问为什么。
他总会想起那年回南山,想起一双明亮炽烈的眼睛,光武帝始正火德,不是没有道理,他说的就是这样的眼睛吧。
宣今昭没有关注他,俯下身饶有兴致地钻研这种沙盘的制法,想着能不能绘成图纸方便携带,怪她这次没带画师,否则何必谈判这个,直接"拿来"就是了。
她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忽而听见裴牵机说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虽然后来无缘再见,恐怕我也一直为重逢而准备着吧。"
宣今昭一愣,回身看他,裴牵机却已经垂下眼睛,看着沙盘中的河流,问道:"殿下现在就想下一局吗?"
宣今昭觉得他的眼神里有许多怀念的思绪飘荡着,看向沙盘时简直像在看情人,她本也不想拒绝他,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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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停停停,快给我吃块点心。”
宣今昭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从棋盒里拿出来,一旁的即墨赶忙奉上茶点,宣今昭喝了一口茶,抿着甜丝丝的点心,终于感觉脑子清醒一些。
裴牵机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指尖缓慢地打转,含笑看着她,道:“殿下可是要险胜了?”
险胜?
……哪怕是在战场上,宣今昭都不会像如今这般,下到感觉头晕恶心、脑子停转。
起初几日她还强撑着,觉得下棋中途吃东西有些不尊重裴牵机,可是现在都入秋了,算起来她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棋局没有一千也已经满百,她对裴牵机也就随和起来,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琢磨下一步往哪落子。
棋局上两方焦灼,宣今昭想着裴牵机似乎也应当十分头疼才对,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提出要一起用一块点心。
此时此刻,他正低垂着眼睛打量棋局的时候,眼睫毛像是两扇小小的羽扇,神色认真又美观,好像整个人喝茶足矣,平日里一同用饭,他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当真是餐风饮露的仙子吗?宣今昭想道。
宣今昭想好了下一步,拈棋落子,顺手拿了另一块点心凑到裴牵机嘴边。
裴牵机正凝神打量棋局,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被喂了一块点心,握着她的手,侧过头来咬了一口。
和他用饭时一样、很小的一口,宣今昭似乎都能从他缓慢细碎的咀嚼声中发现他思绪的缜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