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颇感莫名其妙,自己何曾要绣什么荷包了,她刚要出言否认。又看薛严左右翻面那半截荷包,面容阴晴不定。
斟酌片刻,想起一事,可不就是她为了糊弄粉蕊,随意绣了几针的东西么。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已把这茬抛诸脑后。
薛严见江浔表情迷惑,知她压根儿没对自己上过心,只怕荷包也是出逃前的迷魂阵,面色愈发冷沉。
江浔定定望向薛严,看他沉默静立,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敌不动我不动,两人一时僵持。
芙蓉察觉到屋内不同寻常的氛围,忙停下手头动作,躬身守在门口。
半晌,薛严皮笑肉不笑,把荷包扔到江浔怀里:“既是如此,便重绣一个。”,他咬字强调:“绣个完整的出来。”
江浔不情不愿接过,低声道:“是,爷。”
薛严这才面色好转些,从白玉笔架上取出青花瓷素坯狼毫笔,在柔白宣纸上笔墨挥洒。
江浔斜靠在乌金木贵妃椅上,搭了正圆绣棚,取出豆绿丝线,一针针重头开始。心里腹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不如编个送花之类的,不用自己动手。
她本绣工平平,许久没碰针线,手艺生疏。怕针扎入手指,更是不敢分心,双目紧盯图样,渐渐摒弃杂念,将周遭一切排除在外。
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置办的小宅,晨起闲来无事,做些绣活来打发时间。
薛严提笔写了三帖,拂开白玉镇纸,观摩片刻,把宣纸圈起放入桌旁青花游子图瓷缸内。他抬头松泛手臂,活动脖颈,目光透过书架空格,穿到江浔身上。
看她面色透红,眼神专注,手中不紧不慢。之前不是表情冷淡,便是面含讥诮,如今缕缕寸光在她周遭镀了一层柔和晕轮,衬得她如画中跃出的仕女。
此时四下静谧,薛严渐看着恍了神,又取出一张澄心堂纸,砚中留有松烟黛墨。
先用狼毫细笔尖勾勒出女子身形,再提笔侧描脸庞、着重细雕琢了江浔一汪清泉眼,衣带飘飘,临窗而坐。
三足兽首铜炉中线香燃了大半,一画毕,薛严清咳出声,打破了江浔自己营造的排他境地。
江浔不由蹙眉,心道原属自欺欺人,此刻仍是和薛严同处一室。她拆了线,对薛严说道:“爷,荷包已然缝好,不知内里香料爷想放些什么?”
薛严急忙忙卷了案上白描画,正色道:“你看着办。”
江浔脑中想了几种香方,问道:“爷可喜欢杜衡、辛夷、佩兰、灵香草几味?”
见江浔用心思索,薛严更是开颜,只觉她终于如画作中描绘那般,貌婉心娴,调笑道:“你所做,自然我都欢喜。”
江浔不理他话中狎昵,轻哧一声:“只怕大人从前都是这么说的。”
薛严讨了个没趣,收敛神色:“朔月,你说话越发大胆了。”好言好语,她偏偏不接。若冷颜相对,她也不惧,当真是进退不得。
江浔施施然行了一礼,轻声道:“我说错话了,惹了爷不高兴,这就自请去耳房面壁。”说罢,拿了荷包绣面便开门离去。
薛严盯了门外身影渐行渐远,一口气堵在胸口,看到方才精心描摹的画纸则更为气闷。他将画纸胡乱揉成一团,直扔到竹篓里。刚刚他错了眼,此女脾气刁钻,怎会突然转了性儿,那才真真是奇也怪哉。
江浔先去看了粉蕊,后者面容委顿,微闭着眼。
她搬了木凳坐在床边,说道:“真是对不住,此番连累你了。”
粉蕊轻摇了摇头:“奴婢失职,大人应该罚的。”
江浔递给粉蕊一青花瓷罐,是几日前手腕淤痕时薛严拿来的消肿止痛药膏,她又问道:“听闻钱侍卫对你有些容情,你们还是同乡。他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
粉蕊听了这话,并不吭声,耳畔渐染了红晕。
见状,江浔也明白她的心意,劝道:“府里不是能长久待人的地方,不如结了连理,你趁早离府去吧。”
粉蕊语气哽咽:“奴婢无颜,受不起姑娘大恩。”
“什么大恩,是我害了你。我虽说不上什么话,可送你出府还是能做到的。”江浔说道。
粉蕊看江浔失意,心下明了:“姑娘回来,仍是不愿在大人身边。”顿了一顿,又小心翼翼往外张望,“奴婢先前不解,如今也有几分懂了。可是姑娘,您这一回来,看着也瘦了,可见外头独身生活不易。即便跟了大人要体察脸色,奴婢以为总也比外头强些。”
江浔默默无言,这桩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向来旁观者不如身临者体悟得透彻,何况自己与其他人思想、本就不同。
她换了话头:“等你五个月养好些,我再给你贴补几个首饰,便开始过自己的日子吧。”刺史府侍卫月俸丰厚,加上粉蕊体己,也不愁吃穿用度。
粉蕊心知,自己在府内已没了位置,与其继续待着,不如趁早出府,便称谢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