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听这话说的有趣,不禁回头一望。没想到现今这个时代,还有人言语间不喜书院的。
只见来人身着月白宝花纹锦袍,头插玉簪,打扮端的一丝不苟,凤目齐眉,阔耳朱唇,好似身家不菲。看起来是个正经的士人,不知怎能说出天差地别的言论。
江浔有心攀谈,抱拳作了一揖,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此人喝了杯中酒,叹道:“沧浪之水清,长江之水阔,洞庭之水秀。可见同样是水,落到不同之处也自相异。书中道理需公子自身细细体味,若凡事都求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一解,再灵的慧根也都会被教成一团糨糊。”
江浔听了,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兄台指教甚是。”向来都以为三纲五常、秩序尊卑是这里仕人口口不离的,没想到此人身披文人袍,暗贬老先生。
那人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复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衣袍珠玉锦绣,举止放诞落拓。江浔越看越奇,心道来这三年困锁深宅大院,哪里能遇到这样的人物,遂招来小二新点了一壶玫瑰酿。
“小生粗陋放肆,自请陪先生暂饮一杯。”
那男子爽朗一笑:“妙极!妙极!”
两人谈笑间互明身份,顷刻间称兄道弟。原来这男子是苏港府的生意人,少年时也在书院数年,而后退学经商,竟做得风生水起。
玫瑰酿度数极浅,江浔喝下几杯也只脸上微红。她深觉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唯有此时得逢此人,才能说谈一二。两人一遇,古对古,怪对怪,一时心下俱有惺惺相惜之感。
江浔顾及时间,施衽行礼说道:“不瞒上官兄,小弟初临贵宝地,还需去寻个住所,这就少陪了。改日得空再来和兄台共饮。”
上官吾摆手笑道:“你既叫我兄台,为兄的岂能不为弟弟找个安稳地方。我在这有个小宅,平时也空置着,这便带你过去罢。”
江浔心头一阵欣喜,这是既遇知友,又遇贵人了。
她想起要事,连忙说道:“兄台相帮,小弟十分感念。只是小弟并非厚颜之人,房屋租价还请兄台按市价便可。”
上官吾倒也没推距,只正色算了算:“我那宅子在重越坊。按地皮面积算,一月一两白银,你是我兄弟,按八成算即可。”
江浔待要再说。上官吾察言辨色,笑道:“姚弟莫要客气。剩余两成,你有空时和我说说话便了。”
见状,江浔也不再出言推辞。上官兄为人豪爽,她也便不扭扭捏捏拂了他面子,旋即一路继续和上官吾谈理论义。
“姚弟,你年岁不过二十,脑中怎生了如此多妙思?”上官吾看江浔年轻,不自觉疑惑。
江浔一笑:“兄台有所不知,小弟之前被人欺凌,忽然一日大彻大悟,才悟出许多道理来。自以为是个怪胎,今日得遇上官兄方知,茫茫人海中,竟有两个我。”
上官吾畅怀大笑:“曾束方巾帽,又作半臂袍。百折犹未死,方与子知交。”话音一落,既是诉及自己过往,又出言宽慰江浔。末了,还对今日与江浔相识颇具颂赞。
江浔听了这诗,顿解其意,也是忍不住笑道:“兄台年方不到而立就已百折,小弟不过一折,自然耐得住磋磨。”自此,薛严留给她的阴云已是消去大半。
谈笑间,两人已到了重越坊。
推门而进,是穿斗一院房屋,用具简单。江浔心里更好受些,总不能白占友人便宜不是。
暂别上官吾,江浔拎着木桶打了井水,擦拭木柜床头,将包裹里的物件细细安置了。生怕遭遇盗贼,她又将钱分散开存放。
一切收拾齐整,江浔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寻思明日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往后生计也需尽快寻到,一百两总有用完的时候。
她在现代学过书法,不如先代人行笔?或者先投身客商行,看清门道再自立门户?
思来想去,江浔头往后一靠,牵动床柱,床尾登时向外略斜,露出一角白纸。
江浔随手抽出,本想扔掉这张废纸。谁知鬼使神差往上面一看,双眼不禁瞪大,这、这不是鹤临所作的《鸳鸯姻缘传》其中一页吗!
难道上官兄就是鹤临?
思及方才言谈,江浔推想一阵,似是确定。然心跳阵阵,目光左右摆动,犹是不敢确信,天下间这么巧合的事竟让她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