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听了,忍不住偷瞟薛严一眼。薛严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这厮脑中又在百转千回些什么。
她见薛严似要提笔写字,当下取出一盒月团墨,往端石云纹砚里添水研磨起来。
薛严一言不发,笔力沉稳,簌簌写就。
宣纸上一行漂亮行楷: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左边还写了一行小字:若得清流魂归处,安然正闲目。
字的确颇有风骨,江浔看了心里都不由赞道。
薛严在这当口写诗,瞧神色笔力,像是心中有所不平。明明听来政务已然解决,但半点没有松快之意。
丫鬟须体察主子的心意,江浔暗自揣摩。
前两句诗她自然是知道的,李白写的《丁督护歌》。后两句,江浔搜肠刮肚一番,自认二十多年的学生生涯没有背过这诗。
不是薛严博学广记,就是薛严诗兴大发自作了一首。
看薛严神态和这首诗,难道是他不认同这次税收改革?难道是也觉得百姓艰苦,世道难活?
江浔细细推敲,薛严极为勤政,瞧来颇具文官士人的爱国忧民情怀,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不禁对薛严改观几分,心里虽仍愤愤薛严对她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薛严能有这等见识,委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然而虽心中猜到几分,面上却不能表露,江浔只当自己是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摆件。
正午太阳一照,薛严身影在青砖地上拖得长长的,面色忽明忽暗。
末了,他面无表情将宣纸一卷,置于燃灯之上,尽数烧去。
江浔现代家中也算书香世家,看上好墨宝被烧去,眼中不禁生出可惜之情。
薛严突一回身,江浔顾不得收敛神色,忙急急垂首。只是薛严目光敏锐,早已将江浔面色尽收眼底。
“怎么,你一婢女竟也通诗书?”薛严试探着问道。
江浔谨慎斟酌措辞:“大人、奴婢不通诗书。只是看见大人方才字写得好看,烧了觉得可惜。”
听罢、薛严嗤笑道:“你出身贫寒不曾念书,竟也能分清好看难看。”
江浔抿唇、默念忍字诀,不和这清高的黑心肝一般见识,免得和他说话伤了自己身体。
只皮笑肉不笑:“大人,您好不容易休沐,现下忙了半日,还是再喝口茶歇歇吧,奴婢这就去膳房取菜。”
快点喝茶,堵上他的嘴,也趁机打断薛严思绪,免得薛严因为她刚才举动怀疑上自己来历。
“墨你研得甚好,以后便来爷书房侍奉。”薛严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江浔没有半分被领导重视的喜悦,漠然回身称是。
伺候薛严用了午膳,替他脱去外袍,又换了一床素灰苏绣绸被,薛严阖眼歇下,江浔自去了外间小榻午休。
薛严年轻健旺,只睡了小半时辰便醒,唤了一声朔月。
四下悄然,无人应声。
薛严拨开帷帐,见江浔犹自睡得昏昏沉沉。走上前一瞧,江浔白袜在脚下松松挂着,薛严只看了一眼便扭转视线,又见江浔杏脸映了几道红晕,浓睫微颤,玉臂横陈。
薛严心道,朔月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如同一汪清泉,此时若是睁眼,必是烟雾迷蒙,流光盈盈,直勾了人魂去。
江浔只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睡梦中极为不适。睁眼一瞧,竟是薛严,连忙穿鞋下榻。
低头告罪道:“大人,请恕奴婢之过,没及时听到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