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从来相伴。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向自己的弱点挥剑,最恨的人,曾经都是最珍惜的那个。就算再恨父亲,他也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他给了自己生命,也拥有比哥哥更名正言顺的,爱护自己的职责。
孩子生来与母亲一体,父亲是他来到世上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外敌”。下定决心与父亲决裂后,他从此失去了化敌为友的可能,连亲生父亲都信不过,除了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有谁能信得过?这世上的人,全部都成了应该提防的敌人。
大哥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几次劝他多交些朋友,可惜他那时蒙昧愚钝,没能理解大哥的意思。
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父亲死了,那他再也不可能从父亲身上得到自己深切渴望的情感,只能在恨意中越陷越深,一生得不到解脱。
万幸,父亲是爱他的,他也借着兄长的身份,等到了这个答案。
“我儿这是怎么了?”太平王见宫九的脑袋越垂越低,不由关切道。
“是我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厚望。”
太平王愣了下,沉默着看着他,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将他抱在了怀里。“好孩子,不要难过,爹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已经不知不觉中长成大人了,个头和他一般高,却没有他强壮,瘦弱又苍白。
太平王想到了被迫登基那日,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从前想着涟儿将来接任太平王,可以继续领兵打仗,收服河山,在朝中谋个好前程,说不准能名垂千古。
当了皇帝才发现,权势不过是空中楼阁,看不见,握不住。
任谁坐上这个位置,都有执掌天下的权力,它不会被人占有,而是笼罩在头顶上,等着别人去争去抢,就算坐上了帝王之位,能力不足,一样不能使用它。
皇帝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既要揣摩上意,又要防备下属争权,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他对涟儿的期望,不过是自己未竟的目标,涟儿未必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就像沉儿不想拘泥于府中,他又何必非要两个孩子替自己活?
好在他的两个孩子都是聪明人,兄弟关系极好,互相帮扶,以后不管是谁继位,都不会太难。
太平王来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声说,“也多亏了你推我这一把,我才知道我这半生,只在战场上有些谋略,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无法给你们指点方向了。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你弟弟也是,人活一世,就该为自己而活。”
“嗯。”
“眼睛怎么红了?”太平王摸摸他的小脸,“好了,爹不说了。你刚才准备和涟儿做什么来着?快过去吧,这孩子性子跟你一样倔,有什么难处都不会跟家里人说。明明惦记着家里,整日往外面跑,还不知有多孤单。他很在乎你,你多关照着他,他心里也能好受些。若有解决不了的,给爹传个信,还有爹在呢。”
多亏宫九忍耐力惊人,才没当场哭出来。
他点了点头,悄悄看向父亲。
太平王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宫九快步离开了。
太平王看着他的背影,满心的欣慰,思考着是否还有疏漏。
这俩孩子手中都有玉牌,可以调动军队,不至于被人欺负……不对!
两个儿子调动军队的时候,哪一次告知过他?这回都直接带兵遣将,包围皇城了,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会不会是他放给儿子们的权太大,这才把他们惯成这个样子?
第237章晋丨江文学独家发表
大行素来有“久丧不葬”的习俗,死亡时间可能和下葬时间相差好几年。虽然赵佶的死讯还没公布,但是大家都默契地当他死了。再加上最近死的人很多,百姓都自觉地减少游乐,街上也空荡了许多。
宫九嫌乘车太慢,骑马前往不戒斋,刚跑两条街就遇到了一个披着锦缎衣服的叫花子。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叫花子头发太乱,看不清楚脸,倒是他身上的衣服越看越眼熟。
“停下。”叫花子说,“调头,去城外。”
马蹄在青石路原地踏了几下,身着月白长袍的公子眉眼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谁?”
“玉七。”
得益于玉七高超的易容术,他本身的样貌和姓名反而没几个人知道,再加上外面披的那件熟悉的衣服,被人冒充的可能性不大。
在宫九心里,玉七无耻、狡诈、阴险,擅长易容,更擅长挑拨离间,也不知道大哥从哪里把他挖出来的。
玉七来哥哥手下也快半年了,除了膈应自己,没见他做过什么正事。想必大哥比他更清楚,这样的人很难收为己用。
宫九打量着他,不得不承认玉七伪装得无懈可击。
眼前这个叫花子跟他易容成自己或兄长时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他现在没有刻意伪装,头发乱糟糟地,看不清楚脸,气质却很独特,有种很深邃,捉摸不透的感觉。
玉七不急不缓地走近,宫九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下一瞬间玉七毫无征兆地飞身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后。
果然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