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甘棠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报纸,疑惑地喃喃道:“他的飞机为什么会突然坠毁?”厉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解释道:“自从那事已了,他觉得待在国内不安全,就自己租了一架小飞机想要返回法国,谁知正巧遇上了轰炸。”“那他的太太和孩子呢?”“他太太不愿再和他继续生活,带着孩子执意去了北平。”厉戎回答。“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人殒命了吗?”甘棠问道。厉戎点了点头:“没错,机长受了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有柴达当场身亡。”甘棠沉默了半晌,合上报纸递还给他:“可能这就是天意吧,作孽者,必罚之。”岸边的艄公呼喊起来,招呼乘船的人赶紧上船。甘棠向那边张望了一下,发现钟盟已经进了船里,她轻声道:“我该走了。”厉戎倾身紧紧抱住了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亲吻:“一路顺风,棠棠。”“你也保重。”甘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兜里拿出一个木盒,将它塞进厉戎怀里:“这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那样东西,给你了。”厉戎紧紧攥住木盒,盒角的尖锐部分抵得他的手心隐隐作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疼痛。他眼也不眨地凝视着甘棠离去的背影,发尾绑着的嫩黄发带像是初春的花蕊,一跳一跳地在风中飘摇着。厉戎温柔地扬起笑意。他相信,当河清海晏时,总会再见。虎溪山距离重庆不过一百多公里,但常年雾气萦绕,树木遮蔽,常人难以入内。而通向山口的路也不易前行,钟盟租的马车仅仅能送至山脚下,离真正的入山口还要走上好几天。“我们这走了五六天了,居然还没有到虎溪山吗?”甘棠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实在忍不住冲身边的钟盟翻了个白眼。“还早着呢,你不知道我当时下个山有多困难。”钟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巨石上,“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回去过呢。”甘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是怕你家里人知道,在外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摆地摊的。”“摆地摊怎么了?”钟盟不在意地嘟囔道:“起码我算得准啊,要不是我算出厉戎他……”刚说出这几个字,钟盟立刻戛然而止,心虚地瞟了甘棠一眼后,立刻移向了其他方向。“你算出他什么了?”甘棠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逼近钟盟,“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钟盟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否认道:“我没有,我刚才是口误。”甘棠对他的话一丝一毫也不相信,她的嘴角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再一次问到:“你是不是为厉戎算过命了?”钟盟缩着脑袋,眼睛紧盯地面,一声也不吭。他俩相识多年,看着他的表情,甘棠就知道她猜对了:“所以呢?你为他算出的结果是什么?”钟盟叹了一口气:“别问了棠棠,已经走到这里了,他的结果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甘棠打断他的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告诉我吧。”林间的雀飞起来,一片叽叽喳喳,在这般喧闹之下,两人却在沉默地对峙着。终于还是钟盟率先败下了阵来,他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输给你了。”“我第一次见到厉戎,就是咱们三个在江边的小酒馆里那次,刚踏进屋子我就看出他眉间黑气萦绕,这种征兆一般出现在将死之人身上。”甘棠回想起上次三人见面时的情形,她的眼睫抖了抖,颤声问他道:“你为何那时不告诉我?”“说了又有何用?”钟盟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眼,冷漠道:“天命不可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他什么时候会死?”甘棠失了魂似的问道。“就在这几日。”钟盟回答:“他是军人,战死沙场本来就是他的使命。我也是因为你对他的感情,所以才瞒着你的。”甘棠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忽的抬头,眼睛红红地问他:“那你有没有算过我的命?”钟盟一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隔了半晌才说道:“算过,但是算不出来。”“什么意思?”“你的生命线时隐时现,皆看你的选择了。”山里的风比城里还要再冷上几分,呼呼吹过时竟冻得钟盟一哆嗦,他看了一眼甘棠后,咬了咬牙解释道:“比如你跟我走就能活,你留在他身边就会死。”我不想让你死。这句话随着他的私心咽进了喉咙里。甘棠又低又轻的声音伴着风传进钟盟耳朵中,她很坚定地开了口:“我要回去。”